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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翩飞的蝴蝶

1998-12-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美)侯文怡 我有话说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夏秋之交举办了法国画家鲍纳尔(BONNARD,1867-1947)回顾展,展览在一楼举行,共分五个部分,96幅作品。鲍纳尔去世仅51年,他的大型回顾展第三次在MOMA举行,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不简单的是他的画越看越好。经过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有的人名噪一时而终归于烟消云灭,有的则显得陈旧过时已无“现代”可言,反而是鲍纳尔的这些以餐桌、浴女、猫狗为题材的室内画景却远离于时间的判决,变得永恒和无所不在起来。

早期的鲍纳尔

鲍纳尔并非是一个少年得志的画家,而他所处的时代,又是高手云集,大师林立的年代,前有印象派和后印象派诸大师,后有毕加索、马蒂斯这样的新起之秀,鲍纳尔能有立足之地已经很难,谁又会想到,他竟另有一功,竖起了自己的旗帜。他的画面上从来没有战争和悲剧的描绘,也没有理性智慧式的探索,他永远在画女人、小孩、水果、花卉、光、水、色。

鲍纳尔20岁时到巴黎学画,在学校里和同道者组织了一个画社“纳比”,风格上受日本版画的影响,装饰性强,构图是非西洋透视平面式的。鲍纳尔的艺术天才最早在招贴画上显露出来,曾于1889年获全法招贴画比赛第一名。他早期的画带有浓重的招贴画痕迹,平涂的笔触,弯弯曲曲的造型和灰灰的颜色。1896年鲍纳尔首次个展举办时,印象派元老毕沙罗看了认为很失败。他的数幅早期油画似乎证实了毕沙罗的评语,显得懦弱而畏缩,色彩暗淡,用笔拘谨。鲍纳尔最早的一幅自画像,一个瘦弱的有着深度近视的青年,显得胆怯而前途未定。

男人和女人

鲍纳尔第一幅重要的作品创作于1900年,在凌乱的卧室中间,一个正在工作中的画架将画面的男女主角分隔在两边,左边是画家自己,右边在床上嬉猫的女子玛莎,是鲍纳尔的终生伴侣和模特儿。画面的不寻常构图为日后的评论家不断地提起,鲍纳尔在处理人像时常常将之置于边角及局部的手法后来发展得越来越有创意。分割状的画面、半隐半现的男人体、强光下的女子、暗红的墙壁及白色的床单,仿佛在讲一个戏剧性的故事。

鲍纳尔是极少数将自己和模特儿同现于画面上的画家之一。画中的女子玛莎当年31岁,鲍纳尔33岁,他们于1893年相识,但直到1925年,即相识了32年后才正式结婚成为夫妻。玛莎是鲍纳尔最早的模特儿,她的形象在鲍纳尔的画中至少出现过380次,而且永远是同一年龄和同一模样的玛莎,一个30多岁的少妇。1918年鲍纳尔爱上了另一个女模特儿蕾妮,是次展出的画中只有一幅蕾的肖像,金发碧眼,在花园的阳光逆照下,笑盈盈地对着观众。她和鲍纳尔有过一段甜美的时光,1925年鲍纳尔和早年的伴侣玛莎结婚的次日,蕾妮在巴黎的寓所自杀。

美的代价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于1948年3月首次举办了鲍纳尔的回顾展,距鲍纳尔去世之日刚好15个月,当时的介绍形容鲍纳尔为一位“只希望描绘幸福的画家”,而他的画也多次被认为是给人带来视觉享受的作品。策划是次展览的约翰·埃德菲尔德在一次访问中说,他的目的就是要让人们从自以为熟悉的事情中发现不熟悉,今年夏秋之交的这次鲍纳尔画展应该说是成功地达到了这个效果,鲍纳尔的绘画所包含的层次远比我们所认为的要多。毕加索对鲍纳尔的画有这样的评论,“它们看上去全是一些家庭图景,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很美,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紧接着,当你花上更多的时间去观察,画面的美就变得复杂起来,而这并不全是幸福的,其中有不易、不安和隐秘的成分。”二次大战时,鲍纳尔居于加纳的乡村,与马蒂斯来往密切,当时巴黎已为德军占领。这两位大画家互相帮助,搞到一点颜料以便继续作画,两人都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对照这段历史去看这些充满水波、阳光的画会有很不同的感觉。美不只是美,美亦是一种坚忍和信仰。

一鼓定音

鲍纳尔说过自己的画是在无数的错点之上产生的一个伟大的真实。看鲍纳尔的画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他的造型和色彩打动人的速度不一样,后者是一下就触动了你的神经,前者却要慢慢地聚焦。

鲍纳尔的作画习惯是喜欢将数幅大小不同的画幅订在墙上同时开始,构图和形象都是逐渐浮现的,鲍纳尔不喜欢将画布钉上画框后画,画面根据的是平时作的速写、草图和记忆。鲍纳尔从不急于完成一张画,有的画历经数月或经年,他常常在画上画几笔,停下来,外出散步,和人聊天,然后又回来画,始终与画面维持一种新鲜感。鲍纳尔也从来不用画板,在放着颜料碟的桌子和画布间走来走去,他的画画姿式有时也很不舒服,弯着腰低着头去画钉在最下面的几幅。

新维纳斯

每一次看鲍纳尔那幅浸在水中的浴女图,总会想到希腊神话中的维纳斯诞生,那个普通的浴室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蓝色紫色和黄色显得神秘莫测,浴缸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泽,浸在水中的人体舒展自在,和空气一样透明,像藏在蚌壳中的维纳斯还未出浴,一缸水、光、磁砖、一个女子,简单而复杂,彩虹一样的世界,一切都溶化了。鲍纳尔以此题材画过数幅这样的作品,如图所示的这幅,作于1936年。鲍纳尔笔下的女性是世俗化的又是神化的,这是令观众感到亲切的地方。说到底,世界再发达,人类最基本的生活因素没有改变,阳光下的早餐桌子、一束花、卧室和浴室,这是人人都能共鸣的题目,也不太会有“高”或“低”,懂与不懂,甚至“此方”与“彼方”的忧虑,这些是一眼而明的东西。

如前所述,鲍纳尔的大幅油画都不是对景写生的,乃是根据小幅的速写和水粉画创作而成。这些速写有的画在旅馆的便笺纸上,有的在簿纸本上。正因为不只是对景写生,鲍纳尔的画虽然主题可辨,但更多的是一种记忆想象的混合以及画家主观的处理。正因为此,同一面磁砖壁的,受光部分是浅灰蓝镶以玫瑰红,而暗影中的一边则著以深紫蓝镶以粉红色。在造型上鲍纳尔的处理也是不奇中见奇,不合理中有合理,以同一张画为例,画面左侧的女子似是画家从上俯视下去的角度,一脚向前踩在矮凳上,另一脚在后,剧烈的透视被巧妙地处理成平面的构图,而左面的桌子却以平视的透视法画出,他在透视上的“障眼法”运用得神出鬼没,合情合理,令人叹为观止。这种合理性的根基在于无数次的观察,鲍纳尔曾经说,“对于你所要画的对象,在第一眼之后,还要看上千百次。”

蝴蝶的翅翼

1942年玛莎过世,鲍纳尔开始以自己作模特儿画了一系列的自画像,仍然是在他所熟悉的浴室,这个年近80的老人以他特有的真实性记录了一个不倦于美的生命,和生命所承受的时间,一双眼睛隐藏在黑影之中,金黄色的光笼罩着整个画面。

1947年1月23日,鲍纳尔在加纳去世。鲍纳尔生前有这样的期望:“我希望我的画能够持久……希望给2000年的青年画家看到我有着一对蝴蝶般的翅翼。”对于亲眼见到这个展览的人来说,这个预言无疑是实现了,鲍纳尔的画正如蝴蝶的翅翼一般,多彩缤纷,透明轻盈,令人流连迷离。

《男人和女人》,1900年

《浴室》,193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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